《毛传》、《郑笺》中的词类观

２００６年第５期　（总第１３１期）　广西社会科学　ＧＵＡＮＧＸＩ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Ｉ＝＝ＩＥＮ（：ＥＳ　Ｎｏ．５．２００６　（Ｃｕｍｕｌａｔｉｖｅｌｙ，ＮＯ．１３１）　《毛传》、《郑笺》中的词类观　罗荣华　（南京大学中文系，江苏南京２１００９３）　［摘要］　词类是客观存在的，人们对它的认识经历了一个从模糊到清晰的过程。早在汉代的毛亨、郑玄　在注释《诗经》的实践中就已经表现出较强的词类观念，他们的词类观主要体现在词语的训释是否有义以及　隐性、显性两个层面。　［关键词］词类观《毛传》《郑笺》　［中图分类号］Ｈ１４１［文献标识码］Ａ［文章编号］１００４—６９１７（２００６）０５—０１５４—０４　一、《毛诗诂训传》中的词类观　等。义训就是直陈词义，而不借助于音和形，它可分　《毛诗诂训传》（以下简称《毛传》），作者毛亨，成　为同训、义界、探源。注释书的释词方法主要是同训　书于西汉初期，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最完整的一部以　和义界。　词语为重点解释对象的传注体训诂著作。孙良明先　（１）同训法（无形标志类）。同训是同义互训，训　生从词语的训释是否有义的角度出发，认为汉人的　释词和被释词意义统称相同，有的是同义词相释，有　注释书表现出的词的类别划分，是先分出义训词（有　的是今语释古语，有的是通语释方言，一般说来，这　义可训词）、非义训词（无义可训词），两类之下再可　些词的类别基本一致。《毛传》中存在大量的同训释　分出若干词类…１。笔者认为，毛亨、郑玄对词类的认　词，分类举例如下。　识是有层面之分的。从认识程度看，词类可分为显　《采蘩》：“于沼于址。”毛传：“沼，池。”　《伐木》：“迁于乔木。”毛传：“迁，徙也。”　《文王》：“文王嘉止，大邦有子。”毛传：“嘉，美　《日月》：“胡能有定？”毛传：“胡，何。”　《锯》：“百堵皆舆。”毛传：“皆，俱也。”　性和隐性两个层面。显性就是有形标志类，指古人　在训释过程中有意识地使用某种专门性的名称或特　间接地表明某些词语所属的类别；隐性就是无形标　志类，指古人在训释过程中没有使用专门性的名称　或特殊标志来指称某一类词。在有形标志类中，其　专门性名称又要高于某些特殊标志或某种固定格　殊标志来指称某一类词，或者使用某种固定的格式　也。”　《七月》：“殆及公子同归。”毛传：“及，与也。”　《伐木》：“矧伊人矣，不求友生。”毛传：“矧，况　按现代语法学分析，“沼”属名词，“迁”属动词，　式。因为像“辞”、“叹辞”这样的名称已具有概括性、　也。”　稳定性、单义性等特征，已基本接近现代的科学术　语，古人对此虽未作出界定，但能够用以专门指称某　“嘉”属形容词，“胡”属代词，“皆”属副词，“及”属介　一类词，足以说明古人已具有一定的词类观。本文　词，“矧”属连词。毛亨没有也不可能作这样的区分，　时，他自觉地使用相同类别的易为人知晓的词来训　借鉴孙良明先生观点，结合显性和隐性两个层面详　但他看出这些词具有共同的特点，即有义可训。同　细论述《毛传》的词类观。　１．义训词。前人训诂方法有形训、声训、义训　释被释词，这也表明他认识到被释词和训释词大部　［收稿日期］２００６—０１—２０　［作者简介］罗荣华（１９７５一），男，江西宜春人，南京大学中文系２００５级博士研究生，宜春学院中文系讲　师。　１５４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罗荣华／《毛传》、《郑笺》中的词类观　分具有共同特点，即有共同的语法功能，是同一类　词。　第二，可义界词中某些词常用形式标志“之”来　揭示其行为性。毛亨在用作释词的动词后加代词宾　（２）义界法（无形标志类）。除同训之外，义界方　语“之”来说明被释词的动词性质。动词不一定都有　式的释词为数也不少。所谓“义界”，是指用一句或　宾语，但有宾语的都是动词，毛亨常用“某，某之”的　几句话来阐明词义的界限，对词所表的概念内涵作　格式来解释动词，正是对动词带宾语这种性质的说　出阐述或定义。如：　明。如《葛覃》“是刈是渡。”毛传：“渡，煮之也。”　第三，可义界词中某些词常用形式标志“貌、然、　《桃天・序》：“国无鳏民也。”毛传：“老而无妻日　鳏。”　《燕燕》：“燕燕于飞，颉之颃之。”毛传：“飞而上　日颉，飞而下日颃。”　《车攻》：“四牡庞庞，驾言徂东。”毛传：“庞庞，充　实也。”　按现代语法学分析，“鳏”属名词，“颉”、“颃”属　动词，“庞庞”属形容词。毛亨没有也不可能作出这　样的分类，但若从义界中对词所表的概念内涵作出　阐述或定义来看，“鳏”属事物性，“颉”、“颃”属行为　性，“宠宠”属性质状态性。从这三类词的训释文字　的不同可看出毛亨认识到该三类词有别于其他词　类，即有“概念的内涵”可阐述。孙良明指出：“从全　部的注释书来看，用义界方式的皆是名词、动词、形　容词，未发现代词、副词、介词、连词用义界方式训释　的。’’［２］　（３）义训下位词。毛亨注释经文常常通过一些　形式标志或其他手段来揭示义训词类中的事物性、　行为性、性质状态性、指代性等小类。　第一，可义界词中某些词常用“属、别、名、者、　所、所以”等形式标志来揭示其事物性。“属”用以表　示被释词与训释词代表的事物同类，常缀于共名之　后。如《角弓》：“毋教猱升木。”毛传：“猱，猿属。”　“别”是指被释词是训释词所代表的事物的别一类。　如《江有汜》：“江有沱。”毛传：“沱，江之别者。”“名”　用以指明被释词所属的类。如《木瓜》：“投我以木　瓜，报之以琼琚。”毛传：“琚，佩玉名。”特殊指示代词　“者”组成“某者”的格式来表示人或物。如《定之方　中》：“零雨既零，命彼倌人。”毛传：“倌人，主驾者。”　特殊指示代词“所”组成“所某”的格式来表示人或　事。如《那》：“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毛传：“有作，有　所作也。”有时还把“所”和“以”结合起来组成“所以”　结构，表示“用来作……”的意思，被释词都是事物名　称，说明其用途等。如《君子谐老》：“玉之填也，象之　捕也。”毛传：“捕，所以摘发。”　意”来揭示其性质状态。“貌”、“然”在《尔雅》中未　见，为毛亨首创。“貌”一般用在形容词、形容词词组　之后，表示形容性状，凡２０７例。如《谷风》：“行道迟　迟，中心有违。”毛传：“迟迟，舒行貌０”“然”可用作形　容词的词尾，表示“……的样子”，凡７４例。如《常　武》：“赫赫明明。”毛传：“赫赫然盛也。明明然察也。”　“意”的用法与“貌”相似，凡１２例。如《王风・黍离》：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毛传：“悠悠，远意。”　第四，某些特殊的可义界词用形式标志“声”来　标明。“声”用以表明某些词是摹拟事物呜叫声，按　现代语法学分析，这类词为象声词（拟声词），这也是　毛亨首先提出的，凡２４例。如《伐木》：“伐木丁丁，　鸟鸣嘤嘤。”毛传：“丁丁，伐木声也。”《草虫》：“崾崾　草虫。”毛传：“Ⅱ要崾，声也。”　第五，某些词指代实体有指代作用。如《鸿雁》：　“之子于征。”毛传：“之子，侯伯，卿士也。”　第六，某些词可增可删表示组合关系。如《击　鼓》：“不我活兮。”毛传：“不与我生活也。”按：毛亨增　加介词“与”，用以表明“我”修饰“活”。其实，这里的　“我”是“活”的前置宾语，是毛亨理解有误。再如《泉　水》：“思须与漕，我心悠悠。”毛传：“须、漕，卫邑也。”　按：删连词“与”，以表明须邑和漕邑是并列关系。　２．非义训词（有形标志类）。训释方法主要有　辞、空位法、叹辞。　（１）辞。“辞”这一名称是毛亨首先提出的，指被　释词为语气助词，其含义不便确指，未用义训方法训　释的词。全书共８例，被释词有的在句首，有的在句　中，有的在句末，其释词格式相同，说明在毛亨看来，　助词不限于句末，较马氏之说为善。如《苯苜》：“采　采苯苜，薄言采之。”毛传：“薄，辞也。”　（２）空位法。所谓空位法，是指古人在训释过程　中，只释某些词，而另外的词空其位而不释，表明该　词是没有意义的助词。这种空出不释的形式看似没　有什么标志，实际上无形即有形，也是一种标志。　１５５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广西社会科学２００６．５／语言学　前者用“声”字，而后者却用“貌”字。　第一，助词＋某，某也。助词主要是“不”、“有”、　哼”也是拟声词，“无”等。助词与被释词同出，但只释被释词，这表明　这表明人们对这两类词有时难以作出分辨。　毛亨认识到助词没有意义，故不作解释。如《车攻》：　“徒御不惊，大庖不盈。”毛传：“不惊，惊也。不盈，盈　二、《毛诗笺＞词类观的发展　郑玄是东汉末集古文经、今文经之大成，融汇诸　也。”《文王》：“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毛传：“有周，周　家之长，遍注群经且成绩斐然的经文学家，也是我国　也。不显，显也。……不时，时也。”　训诂史上最有成就的一位训诂大家，世称“郑学”。　第二，Ａ＋助词＋Ｂ＋助词，ＡＢ，某也。经文将联　其《毛诗笺》（以下简称《郑笺》）是一部集大成的诗解　绵词“ＡＢ”分开，如“琐尾”、“翱翔”、“婉娈”等，中间插　入两个相同的语助词以足成四字句，《毛传》在训释　时将联绵词还原，对其间的语助词则略去不释。因　为这一类句子，只需释其联绵词，就能理解文意，其　间的语助词与联绵词词义不相涉，与整个句意亦无　关，故无需特意注出。如《旄丘》：“琐兮尾兮，流离之　子。”毛传：“琐尾，少好之貌。”《有客》：“有萋有且，敦　琢其旅。”毛传：“萋且，敬慎貌。”　第三，（助词＋）Ａ＋助词＋Ｂ，（Ａ，某也；）Ｂ，某　也。这一格式中的语气助词“有”、“兮”、“斯”、“彼”　等，在句中置于“Ａ”或“Ｂ”形容词前后，起衬音作用。　《毛传》只训释其前后的形容词，对“其”、“有”、“兮”、　“彼”、“斯”等字则避开不释，暗示这些字是语助词。　如《殷其雷》：“殷其雷。”毛传：“殷，雷声也。”《谷风》：　“有洗有溃。”毛传：“洗ｉ，匕，武也，溃溃，怒也。”《淇奥》　“瑟兮倜兮；赫兮嗄兮。”毛传：“瑟，矜庄貌。倜，宽大　也。赫，有明德赫然。嗄，威仪容止宣著也。”《晨　风》：“歇彼晨风，郁彼北林。”毛传：“歙，疾飞貌。　……郁，积也。”《采芑》：“朱芾斯皇，有跄葱珩。”毛　传：“皇，犹煌煌也。”　（３）叹辞。“叹辞”这一名称也为毛亨首先提出，　其基本格式为“某，叹辞”，“叹辞”即为“叹词”，凡５　例。如《麟之趾》：“于嗟麟兮。”毛传：“于嗟，叹辞。”　《那》：“猗与那与，置我　鼓。”毛传：“猗，叹辞。”　以上所述基本反映了毛亨所处时代人们对词的　类别的认识，但人们对词的类别划分界限并不清楚。　如《六月》：“侯谁在矣，张仲孝友。”毛传：“侯，维也。”　《雄雉》：“自诒伊阻。”毛传：“伊，维。”“侯”、“伊”是语　助词，却用同训的方法，这表明人们用“辞”标示语助　词不能一贯到底。再如《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　喈。”毛传：“风且雨，凄凄然，鸡犹守时而鸡呜，喈喈　然。”《大车》：“大车槛槛，毳衣如焚。”毛传：“槛槛，车　行声也。”又“大车哼哼，毳衣如璃。”毛传：“哼哼，重　迟之貌。”“喈喈”是拟声词，却于后加上“然”字；“哼　１５６　专著，其不仅训诂内容相当丰富，训诂方法较为完　备，而且也表现出较为丰富的语法观念，与《毛传》相　比，有其独特发展和创见。　《郑笺》的词类观基本继承《毛传》，但略有发展。　其词类观依旧通过义训和非义训两种不同的训释方　式来表现，义训同样是主要采用同训法和义界法，非　义训除继承毛亨的辞、叹辞、空位法外，还使用了发　声、语助、之声等。本文对《郑笺》与《毛传》相同的地　方略去不论，主要详述《郑笺》有所发展的地方。　１．可义界词中某些词新增形式标志“之属”、“之　称”来揭示其事物性。《郑笺》中除继承毛亨常用形　式标志“名”、“者”、“别”、“所以”等来揭示其事物性　外，还使用了“之属”、“之称”。　（１）之属。“之属”与“属”的用法不同，一般用于　以专义性的专名释广义性的共名，一般是加在训释　部分之后，凡１５例。如《下泉》：“洌彼下泉，浸彼苞　稂。”笺云：“稂当作凉，凉草，萧蓍之属。”　（２）之称。“之称”主要用以解释名词，凡２例。　如《捧兮》：“叔兮伯兮，倡予和女。”笺云：“叔伯，兄弟　之称。”　２．某些特殊的可义界词新增形式标志“鸣声”来　标明。“声”用以表明某些词是摹拟事物呜叫声，按　现代语法学分析，这类词为象声词（拟声词），这也是　毛亨首先提出，凡１９例。郑玄继续使用，并用“鸣　声”概括。如《卷阿》：“ｊ｝羽ｊ｝羽其羽。”笺云：“ｊ｝羽ｊ｝羽，羽声　也。”《蟊民》：‘＇／ｋ鸾锵锵。”笺云：“锵锵，鸣声。”　３．发声、语助（语之助、声之助）。“辞”这一名称　是毛亨首先提出，郑玄继续把语气助词叫作“辞”，凡　４例。例略。　郑玄新创“发声”术语以说明语气助词，仅见ｌ　例。如《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笺云：“式，发声　也。”　郑玄还首创“语助”名称，又作“语之助”、“声之　助”。这些名称在《郑笺》中未见，但在郑玄所注的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罗荣华／《毛传》、《郑笺》中的词类观　“三礼”中多见。如《中庸》：“《诗》日：‘神之格思，不　从上述例子来看，郑玄比毛亨有一定的发展，虽　可度思，矧可射思。”’郑玄注云：“格，来也；矧，况也；　然没有提出新的名称，但是在释文时进一步具体地　射，厌也；思，皆声之助。”《檀弓上》：“何居？我未之　说明了“叹辞”在不同语境中所表现的不同感情，这　　前闻也。”郑玄注云：“居读为姬姓之姬，齐鲁之间语　也表明他对“叹辞”的认识更为精深。三、《毛传》、《郑笺》词类观的特点　助也。”《郊特牲》：“三日斋，一日用之，犹恐不敬，二　伐鼓，何居。”郑玄注云：“居读为姬，语之助也。”　综上分析，笔者认为，毛亨、郑玄的词类观有如　　从以上例句可以看出，郑玄是有意识地进一步　下特点：明确助词。认识到“辞”和“语助”是有区别的。“辞”　是在句子结构中起陪衬作用的虚词，大致相当于后　来的助词，用在句首、句中或句末。“语助”用来表达　一定的情感和语气，大致相当于后来的语气词，一般　只用于句尾。《马氏文通》认为：“助字者，华文所独，　所以济夫动字不变之穷。”　］郑玄能够认识到这种独　特的虚词成分，而且用“语助”加以概括，表明他对虚　词的认识比毛亨更为具体深刻。　４．之声（言）。“叹辞”这一名称是毛亨首先提　出，郑玄延续使用，但在《郑笺》中未见。不过，郑玄　在释文时还使用经文中的一种词，这种词是直接表　示赞美、伤痛等感情的声音（即后来所谓的“叹词”），　有的用“某之声（言）”格式，有的直接指出所表达的　感情，并不使用“某之声（言）”格式。如《噫嘻》：“噫　嘻成王，既昭假尔。”笺云：“噫嘻，有所多大之声也。”　《瞻仰》：“懿厥哲妇，为枭为鸱。”笺云：“懿，有所痛伤　之声也。”《驺虞》：“于嗟乎驺虞！”笺云：“于嗟者，美　之也。”《十月之交》：“抑此皇父，岂日不时。”笺云：　“抑之言噫。”　按：“噫”在当时是常用的叹词，如《礼记・檀弓　下》：“噫！毋。”郑玄注云：“噫，不寤之声。”又如《礼　记・檀弓下》：“公肩假日‘不可！……噫’。”郑玄注　云：“噫，不寤之声。”因此，郑玄就直接用叹词“噫”来　注释“抑”。这里使用了后世常用的声训术语“之　言”，表明二者音义相通，此为郑玄首创，在《三礼注》　中使用更多，表明他对音义相关的认识比前人更为　深刻。　１．对语助、叹词、拟声词的认识已相当清晰，能　够使用专门性名称“辞”、“叹辞”、“声”、“语助”等来　指称，或者使用空位法来揭示语助词，这为后人对虚　词的认识奠定了基础。　２．对名词、动词、形容词中某些词的认识较为清　楚，并有意识地使用形式标志来标明。如名词多用　“属、别、名、者、所、所以”标明；至于及物动词，多数　在后面补出代词“之”来标明；形容词多用“貌、然、　意”来标明。同时，以意义标准出发，初步形成义训　词、非义训词两分格局。其界限虽不甚分明，但对唐　人的“为义”、“不为义”的虚实两分产生了深远影响。　３．对词类的认识表现出显性、隐性两个层面，这　表明当时人们对词类的认识处在初始阶段，也揭示　出人类认识语言的本质是一个由表及里、由粗至精　的精密化过程。由于对词类的认识处在初始阶段，　因而划分词类的界限不甚明了，有时会产生混淆现　象，不过这是人类认识事物必经的一个阶段。　［参考文献】　［１］［２］孙良明．中国古代语法学研究［Ｍ］．商务　印书馆，２００２：６２；５２．　［３］马建忠．马氏文通［Ｚ］．商务印书馆，１９８３：　３２３．　［责任编辑：陈丽琴】　［校对：陈丽琴梁军涛何芷韵】　１５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