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广浩
我喜爱家乡的白杨树。在我的家乡,秦岭北麓的台塬上,村落间、道路旁、川道的河岸上,到处都有它的身影。而且都是碗口粗细往上的大树,树龄大都在五十年以上。反正自打我记事起,它们好像一直是那么高大挺拔。
开始喜欢上它们,或者说感觉到它们的美丽,是在师范读书时的事儿了。一次在美术课上,看到了一幅油画,画上是欧洲乡间的村落,村庄前后青灰的丛林间散落着几株白杨树。它们都披着一身金黄的树叶,是那种澄明辉煌的金黄色。这金黄的树叶使整个画面变得亮丽而充满生机。看着这幅画,我突然产生了想家的念头,思念起家乡的原野和亲人,想念自己以前站在塬塄上纵目眺望川道的情景,当时眼前也是这样的景象。从那时起,我就常常的怀念家乡的白杨树。 那年国庆节回了一趟家,正值秋收时节。我就帮着家人收玉米,种小麦。这天上午种坡口的一片地,歇息时我坐在地头,遥望那秋日高照的游河川。因为已是秋日,川道里氤氲着淡淡的岚霭,顺着峪道一直延伸到青幽的秦岭脚下。而天空却一碧如洗,蓝得幽深而澄澈。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普照着川道中树木遮蔽的村落,烟霭中的树木被晕染成青灰色。而那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披着一身金黄的树叶,三三两两的散落在远近的村落间,浑圆而修长如矛的树冠比其他树高出许多,格外引人注目,这亮丽而不炫目的金黄色给烟霭苍茫的游河川添上了一抹亮色。
近处河岸上有株老白杨,树冠大的出奇,主梢分为两枝,像一柄古代的巨“锸”,倒插在那儿。那一树金黄好像是生命在静静的燃烧。耳边隐约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秦腔声,是哪家过喜事呢。一忽儿细腻婉转,一忽儿铿锵有力,只觉得入耳熨帖无比,却又听不真切,好像也如烟霭般融入了空气中。
午饭后,我闲着没事儿,便决定去看看久违了的白杨树。来到川道里时已是黄昏时分,隔着河岸,我看到沐浴在火红的夕阳下的白杨树依旧是那样高大挺拔,那树叶依然是金黄金黄的。在稍显昏暗的余晖中更是熠熠生辉。我踏过河中的列石,来到树下。仰头看着这一树金黄直插青碧苍穹,我轻轻的拍打着粗大的树干,抚摸着粗糙皴裂的树皮。心中赞叹着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我靠着树干坐下来,真希望能与这棵大树融为一体,体味这自然生命的节拍。
突然,我发现树根旁边有一撮木渣,扭头一看,离地一尺高的地方,树皮开裂处有一个虫眼,这是钻在树干里的桑天牛蛀咬后吐出来的。而且,这家伙是从树枝上钻进去,一路往下钻,这里有虫眼,表明整个树干被蛀空了。这才想起,我们这里杨树的身上都有这种虫子。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一点,难怪老杨树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个样子,总也不见再长。我抬头往上看,树干上还有一道道深褐色的汁液流过的痕迹,证明上面还有很多虫眼。
我心里很是不平,为什么大自然总是在一切美好事物的背后埋藏着那一点点遗憾。不禁想起小时候在家里的小杨树身上用小刀刻虫眼,刮虫卵的情景。记得当时爸爸说:“这种虫子最可恶,一旦钻进
这棵树,就安上了家。一代代生息繁衍,直到把树蛀空,或者树老死了。”想到这里,我嘘唏不已:老白杨啊,多少个春秋了,你日日夜夜忍受着钻心蚀骨的啃啮。竟还能年年如故,春吹杨花,秋祭金装。老白杨啊,你年年秋天都换上这节日的盛装,是在庆祝自己又一次战胜了命运的磨难。你把生命中的每一个秋天都当作最后的时刻,用一身金黄的树叶晕染出生命最后时刻的辉煌。等你挺身熬过了漫长的严冬,又第一个早早地挂了满树的“杨毛胡子”,像个圣诞老人一样乐呵呵地迎来了生命中的又一个春天。悄悄的,你在心底又画了个圈,不知你记下了些什么。
夕阳滚落塬面,光线昏暗下来。我退后几步,抬头看了看依旧一身金黄、依旧高大挺拔的老白杨。默默的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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