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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豆

2022-09-26 来源:我们爱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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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豆

作者:芦雨菲

来源:《少年文艺》2015年第10期

祖母坐在小瓦屋前的摇椅上,半眯着眼,眼神有些微恍惚,像是看着攀爬在小瓦屋上的大片扁豆藤,又像是在看着小瓦屋上头的一片天。有时候,身子会随着小摇椅一前一后轻轻地摇晃,嘴里轻轻念叨着:“扁豆藤儿顺着屋墙,想爬上天了……”风一吹,外祖母的话就和着身上的扁豆香散在空气里了,那时候,连空气都是清香的、絮叨的。

我端个小板凳坐在外祖母身边,两只手托着下巴,也学着外祖母的样子眯着眼,但上眼皮和下眼皮老是打颤,眼睛也很不舒服,眨巴个不停,就只好乖乖地大大睁着,心里想着外祖母那样怎么好受的。坐是坐不住的,我“噌”的一下蹿到屋前的大瓦缸前,随手顺来根长树枝,伸进去搅鼓着。大瓦缸是往年用来腌菜的,这些年外祖母倒腾不动了,换了个小瓦缸,那大瓦缸就闲置在外头,里面蓄满了雨水,还有几只倒霉的虫子掉了进去,几片树叶也被风卷了进去。我用树枝在里头画着圆圈搅着,感觉自己是童话里的小巫婆,在调制着魔法药水。 “丫头啊,连扁豆都比你听话哟,羞不羞啊?”外祖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轻的,慢慢的,伴着一阵柔风吹进我的耳朵里,弄得耳朵痒痒,忍不住想掏进去挠挠。

等听清了外祖母的话后,我有些不服气了,向外祖母蹦过去,“我怎么就没有扁豆听话了,扁豆又不是人,怎么会听话!”我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小板凳“嘎吱”一响。原先搅着水缸里的水的树枝都忘了扔掉,被我紧紧抓在手里,另一头还在滴着水滴,还粘着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小虫,我一脸嫌恶地将树枝扔在地上。

“每颗扁豆里呀,都住着个扁豆精,护着扁豆藤,等扁豆熟了,那扁豆精就会出来,变成人的样子,再去帮助凡人……”我嗅着外祖母身上的扁豆香,也没有心思听下面的故事,就想着那扁豆精变成人的事,想着想着突然一惊,眼睛直直瞪向外祖母,她会不会是扁豆精变的?不然为什么身上一年到头都有扁豆香?如果是这样,那外祖母会不会法术,就是那种可以将小老鼠变成大白马的法术?

我心里是藏不住什么东西的,想到了就问出来:“婆太,你是不是扁豆精变的啊?会不会什么法术啊?”

外祖母一下子咧开嘴笑了,“说个故事,还当真了呀?真是个傻丫头。”

我却嘟着嘴,依旧把下巴搁在手掌上,想着外祖母要真的是扁豆精,她也不会说出来啊,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精灵,被人类发现了,就会离开的。想着想着,就笑了,心里就装了个小秘密:外祖母是扁豆精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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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丫头,咱们去采些扁豆,今天做扁豆咸饭吃。”外祖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头,这一拍,把我从幻想中给拍了回来,只听到“扁豆咸饭”四个字。就这四个字,把我肚里的小馋虫给勾了出来,我“腾”地钻进小瓦屋,踮着脚,将挂在墙上的小竹篮拿了下来,也不等外祖母,直接冲向小瓦屋的侧墙。

外祖母的小瓦屋上几乎爬满了扁豆藤,出了小屋门,随手就可以摘下一把扁豆,可能是因为侧墙正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侧墙上的扁豆熟得快,并且结的豆荚儿又大又多,所以,外祖母总是先摘侧墙上的扁豆。

我一把揪着三个豆荚就使劲扯,那根藤都快被我扯下来了,扁豆荚却还牢牢地连在藤上,我的蛮劲一下子上来了,一把扔了篮子,两只手一齐拽着,死命往后拉,终于,“哗啦”一声,那根扁豆藤连着旁边的几根,全被我扯了下来,“呼啦啦”地全挂在我身上,我仰在地上,手里握着的三个扁豆荚全被我捏碎了,扁豆汁水沾了我满手。外祖母刚走过来,看到我这副模样,赶紧将我抱起来,拍着我屁股上的泥土,又将缠在我身上的扁豆藤扯下来,笑着说:“丫头平日里再厉害,也斗不过扁豆哟。”我心里也憋着气,愣是将手里不成形的扁豆荚狠狠地扔在地上。

我也不想摘了,就抱着竹篮,跟在外祖母后面。

外祖母一只手轻轻拿着扁豆藤,另一只手抓着扁豆荚,往那小茎处轻轻一掐,一只扁豆就这样乖乖下来了。外祖母平日里眼神不大好,手脚也不怎么利索,可摘扁豆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只看见她那皱得像树皮的手在扁豆藤中间穿梭着,摘下来的一把把扁豆,全是肥嘟嘟的,留在藤上的,全是青青的、扁扁的扁豆。

小竹篮的底见不着了,小竹篮被装满了,小竹篮里的扁豆堆得老高了。这时,外祖母才停下来,在围兜上擦了两下,拎起我抱在怀里的小竹篮,拉着我坐在侧墙对面的石墩上。 “丫头,你看,扁豆花好不好看?”外祖母攀着我的肩,头紧挨着我的头。

我细细地看着扁豆藤,平日里常见到,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着,扁豆花夹在绿叶子中间,像一只只红的白的蝶儿,那扁豆有青白的、粉红的、紫红的、浅绿的,小镰刀似的一串串地挂在藤上,很是好看,我竟也看痴了。

外祖母搂着我轻轻地摇着,笑着,“丫头看傻了哟。”

外祖母拣扁豆时,会把扁豆两边的茎条撕下来,将两头的角去掉,她说这样扁豆的香才会到饭里去。我喜欢看被外祖母剃下来的细长的茎条,卷曲着,一圈一圈的。 在我看着那茎条愣神的那会儿,外祖母已经将扁豆咸饭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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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扁豆咸饭的香就飘进我鼻子里,肚里的小馋虫更不安分了。一顿扁豆咸饭,我可以吃两大碗,吃得肚子撑撑的,还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饭。外祖母总是笑我,说我像隔壁爷爷家的那只大馋猫。

吃完饭后,外祖母喜欢小睡一会儿,那时候,我就跟着隔壁的小伙伴,到离外祖母家不远的一片小树林,想着法子找乐子玩。

小树林里的枯叶子倒是不少,我就让玩伴们将家里的土豆拿出来烤,过冬后番薯什么的都长芽了,不能吃,不然烤些番薯就更好了。我用小木棒串着土豆片,点上一把枯树叶,就着火烤。往往是土豆没有烤熟,自己却忙得汗直往下掉,身上衣服全湿透了。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后怕,万一当时风大,把火星儿吹得四处飞,小树林着起火来怎么办,但再一次烤土豆的时候,这些个怕又忘到脑后头去了。还好,偷偷烤了那么多次,也没有哪次着火的,应该是扁豆精护着的吧。

有次中午,外祖母不知为什么没有睡觉,也不知问了谁,就找到了小树林。那时候,我正烤得起劲,突然看见外祖母,吓得手上棒子一扔,魂儿都差点飞了。就在那当头,一阵风吹了过来,火苗儿就这样“呼呼”地往上蹿,差点舔到我。外祖母反应快,急忙压上几块石头,将那火熄了。我在原地直跺脚,就怕那火窜到我身上。 外祖母也没说什么,拉着我直往小屋走。

“丫头喜欢烤东西吃啊?”外祖母轻轻地问着,听不出生气,也听不出其他。 “嗯?嗯。”我迟疑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做晚饭的时候,外祖母从屋上掐了一把扁豆,先是在锅里放上米和水,又把我拉到灶膛前,“婆太今天和你一起烤扁豆吃。”

我眼睛一亮,烤扁豆,想想也觉得好吃。

灶膛里的火苗围着铁锅底,被那圆圆的锅底挡着,蹿不上去了。外祖母用火钳夹着扁豆,放在火苗上,香喷喷的味道直往我鼻子里钻。

那一顿,自然吃得肚子圆鼓鼓的,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小树林烤东西吃,而外祖母,隔三差五便会烤上一回扁豆给我吃,这也成了我炫耀的资本。

外祖母在门前两棵树中间做了个布秋千,中间还垫了个海绵垫,很牢,坐着也很舒服。很多时候,我就等着外祖母午睡醒过来,帮我推秋千,荡得高高的,就听见风在耳朵边“呼呼”地吹,心里又害怕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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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豆花一茬一茬地开,扁豆一茬一茬地结,直到有一天,外祖母将屋前屋后所有的扁豆都摘了下来,不论熟了还是没熟。

我感到奇怪,“婆太,干吗都摘下来啊?还没都熟透呢。”

“过些日子,扁豆藤都枯了,这些扁豆不长了,现在都采下来,腌着吃。”外祖母忙着掐扁豆茎,头也没抬。

接着,烫熟、冷却、滤水,拌上醋、盐,就一股脑儿压在小瓦缸里,上头还压上了石块。 也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就在我快忘了扁豆是什么味儿的时候,外祖母搬出了小瓦缸,我半信半疑地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酸酸的、脆脆的,还有扁豆的清香。自那以后,我吃饭喝粥时就着的菜,就离不开它了。

我以为生活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了,伴着外祖母的扁豆的清香。

转学是我从爸爸与外祖母的谈话中偷听来的,之前因为学校离外祖母家近,所以就住下来了。转学,就意味着要搬走了。

那天下午,我坐在外祖母的小摇椅上,一前一后摇着,看着秋千被风吹得荡了起来,看着鸟儿落在小树林里,看着远处人家烟筒里冒出一圈圈灰白色的烟,看着小瓦屋墙上全枯了的扁豆藤无力地飘着,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哽住了。

外祖母抱着一罐腌好的扁豆干,“丫头啊,婆太没什么好吃的给你,你喜欢吃这个,赶明儿带上,够你吃上好些日子。”外祖母吸了吸鼻头,“你上学放假的时候,有空就来婆太这儿,婆太给你做好吃的,婆太就年年种上好多好多扁豆,将这小屋子围上,婆太不吃,留着你回来吃……”外祖母抹了抹鼻头,将头靠在我头上,再也没有说话。

那时候,我不懂什么,只知道心里头很难受,接着,秋千、小树林、房屋、扁豆藤,都在我眼里变得模糊了。全都模糊了,只有外祖母身上的扁豆香是清晰的,清晰地往我鼻子里钻。 再后来,爸爸以路远耽误学习、工作忙等各种理由推脱着,只在年末带我去外祖母家玩一次。可是,那时候是吃不到新鲜的扁豆的,和着咸饭烧的扁豆也是外祖母之前晒干了的扁豆干。

外祖母的死,是突然的,是安静的,就像扁豆花落地一样,没有预兆。

只记得爸爸将我从课堂上拉走,一路载着我向外祖母家去,路上没有说一句话,我的心不知为什么在狂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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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小瓦屋上头罩着一圈淡淡的金光。

扁豆花还没有完全闭上,一大串一大串扁豆还在风中招摇着。

一进屋门,还是往常的样子,屋梁上挂着捆好的扁豆干,屋中间几根梁木稳稳地站着,小竹篮安安静静地挂在墙上,一张木桌子,几张长板凳好好地放着,只是,灶膛上没有像以前那样冒出些白气,屋子里多了那么多人,吵着,闹着。 爸爸丢下了我,径自挤进人堆里。

我恍惚着,找着婆太,却怎么也找不着。人太多,小瓦屋太小,我又被挤出了屋子。 我走到屋前的树旁,坐上了沾满灰尘的秋千,秋千好像承不住我的重量,竟然一下子断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婆太再也没有来将我抱起来,我看着树上,秋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断痕。

白布条早在天黑之前就拉满了整个小瓦屋,我突然意识到,外祖母就这样离开了我,没跟我告别,就这样离开了。

童话里的精灵是不会死的,外祖母是扁豆精变的,为什么就这样离开了,是不是秘密被别人发现了?只怪那时候年纪小,还不懂得死亡,却知道难受,想着想着,想不明白,就开始哭,哭累了,就端出外祖母的小摇椅,坐在上面慢慢地摇,竟然睡过去了。 没有扁豆清香的日子就这么过着,不冷不热。

小瓦屋周围的平房换成了楼房,小树林被人砍了,小瓦屋竟还在那儿。没人种扁豆,那些扁豆还是年年长着,开着花,结着豆荚,爬满了小瓦屋的墙。

再去那儿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去的了。只因爸爸无意间一句:“还记得你婆太的家吗?你小时候赖在这儿不肯走的。”眼泪就再也憋不住了。

小瓦屋的门从外面被人上了锁,扁豆藤已经将一半的门遮住了,扁豆长得又肥又大,藤上快挂不住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侧墙上的扁豆依旧长得比其他地方的好,只是,没人再说上一句“丫头,来帮我摘扁豆哟”。

“丫头,丫头,丫头……”外祖母是习惯这样叫我的,而我,也喜欢称外祖母一声“婆太”,每回,她总是笑呵呵地满口答应。 风里,还是满满的扁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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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闻见了,婆太呢? 插图/peipeili 发稿/庄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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